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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這個喪門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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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這個喪門星

結巴了半天,賈母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話,“這是咋回事兒呀?”

賈父心煩意亂,“你問我,我問誰去?”

賈母一回頭,找了下床的位置,然後後退兩步,一屁股坐到床邊。去年開始,她的眼睛花了,將脖子向後退了退,又將手裏的離婚證往遠拉了拉,瞇著眼睛看了看,“離婚了?”她十分不解,“因為啥呀?”

賈父站在離賈母兩步遠的地方,雙腳叉開,雙手叉腰,眼望窗外,仿佛隨時要誦一闕《沁園春*雪》。眼望窗外靜靜地看了半天,賈父長長地嘆了口氣,“我看吶,八成是因為大國以前那對象的事兒。那女的她哥,不把小容她姥爺整水裏去了嗎?小容她姥爺不因為這事得的肺炎,走的嘛。”

賈母望著賈父眨巴著眼睛,“那跟大國有啥關系呀?”心裏,她知道,這件事跟她兒子是關系的,但是嘴上,她不願意承認。盡管在這件事上,她也覺得自己兒子作得欠妥。可是兒子眼下都這樣了,到現在還沒醒過來,她不忍心再埋怨兒子。

賈建國他爸扭回臉,拽過一把椅子,大叉著腿坐在了賈建國他媽的對面,“我是要把我以前的對象整咱家來,那女的她哥再把你姥爺整死了,你啥心情?還能不能跟我過了?”

賈建國他媽沒言語,將心比心,賈建國他爸要真那麽作了,她肯定是不能跟他過了。可是,事情攤到自己兒子頭上,她還是有點護短,還是覺得丁悅容作得有些過份。

思來想去,她發出疑問,“小容她爸媽知道他倆離婚的事?再說,他倆要是離婚了,大國為啥還總上她家去呀?”她感覺丁家兩口子很可能和他們兩口子一樣,也不知道。而且,她聽親家公跟她講,兒媳婦流產前,她兒子幾乎天天往老丁家跑。要是老丁家那兩口子知道她兒子和他們姑娘離了婚,要是她兒子和小容鬧僵了,他們還能讓他兒子進門嗎?

對於妻子的疑問,賈慶魁也想不明白,“不知道。”他搖搖頭,隨即發出一聲沈重的嘆息。流年不利啊,兒子受重傷,離婚,兒媳婦流產,流年不利啊!

“不行。”賈母搖搖頭,“我得上她家問問去,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。”

“你問啥呀?”賈父不想讓她去。

賈母一歪脖子,現出了厲害相,“我得問問她因為啥跟咱兒子離婚?他倆那財產是咋分的,大國那工作室一年也不少掙呢!”丁悅容是她兒媳,那沒說的,她劉玉芝好吃好喝好招待。現如今,丁悅容跟她兒子離了婚,她就得問個清楚明白,為啥跟她兒子離婚?得沒得她不該得到的財產?要是得了,那她就替他兒子讓對方把不該得的財產吐出來!她劉玉芝可不是好惹的。

賈建國他爸眨著眼睛琢磨了一會兒,“要不,過幾天再去吧。等大國醒了再說。等大國醒了,咱們問問大國到底是咋回事,你現在貿然過去,就你這脾氣,再鬧出點誤會就不好了。”

賈母想了想,覺得老公言之有理,“那行吧,就再等等,等大國醒了再說。”

賈家夫妻本打算等賈建國醒過來以後,好好問問賈建國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,可是左等賈建國不醒,右等賈建國不醒,等來等去一個多月過去了,他們等來了醫生的結論。醫生告訴他們,他們的兒子賈建國,毫無疑問,成植物人了。

聞此噩耗,賈母當時就昏過去了。她昏過去的時候,賈建國他爸不在身邊,賈建國他爸幾天前回柳河處理公務去了,她身邊只有女婿向傑和她妹妹,也就是賈建國的三姨陪著。

醫生讓二人把賈母擡到病房裏的小沙發上,對賈母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搶救,賈母蘇醒過來。蘇醒過來的賈母,撲到賈建國身上,連搖帶晃,放聲大哭,“兒子!你醒醒啊,兒子!”

賈建國閉著眼,一動不動地任她晃著,沒有任何反應。賈母抱著賈建國晃了一氣,哭了一氣,然後,她哭得脫了力,被賈建國他三姨攙到沙發上坐下來。紅腫著眼睛,賈建國他媽微張嘴著,直著目光看著賈建國,眼淚不斷地從眼睛裏流出來。

植物人,她聽說過,在電視新聞裏偶然也看到過一兩回,卻從沒想到,有一天,自己的兒子也會成為植物人!老公是她一半的天,兒子是她另一半的天,她一半的天塌了。

這天,丁悅容終於坐完了月子。在她坐月子期間,賈建國的父母來看過她一次,當著她父母的面,賈建國他媽問她,是不是和賈建國離婚了?她沒想到賈建國的父母也知道了此事,賈建國跟她說過,沒跟他父母說過,她信賈建國,她估計賈建國他父母可能看到賈建國放在別墅裏的離婚證書了。

她大方承認,離婚證在那擺著,不承認行嗎?賈建國他媽又問因為什麽?丁悅容把自己當初要和賈建國離婚的理由說了一遍。有了事前賈建國他爸打的預防針,再聽丁悅容容陳述離婚理由,賈建國他媽也就沒那麽難接受了。她雖然有點埋怨丁悅容,但是將心比心,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,她大概也會作出和丁悅容相同的舉動。

那天的拜訪在不算親切,尚算友好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。從那以後,賈建國的父母沒再去過丁家,也沒給丁家任何一個人打過電話。丁悅容的父親去探望賈建國,賈建國他媽淡淡地說:“丁教授,以後不用來了,大老遠的,怪累的。”然後,丁悅容她爸就沒再去,不是不想去,是不好意思再去,怕賈建國他媽不給他好臉色。

表面上,丁家三口人和賈家人徹底斷了聯系,實際上丁悅容用微信偷偷地和向傑保持著聯系。向傑每天乘賈母和賈建國他三姨不在時,用手機發幾張賈建國的照片給丁悅容看,有時還會把視頻打開,讓丁悅容看看賈建國的動態。盡管,這一個月來,賈建國的動態就是全然的靜態。

“媽,我下午想去醫院看看建國。”丁悅容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淋浴,從衛生間出來後,她走到她媽的房間,一邊坐在床邊擦頭,一邊跟她媽說。她媽當時正在備課,聽了這話,停下了手中的筆,扭過臉看了看她,“媽不是不讓你去看建國,可是……還是別去了。建國他媽能歡迎你去嗎?”

丁悅容沈吟片刻,“估計是不能歡迎,那我也得去看他。”

“媽陪你去吧。”

“不用,我自己去。”丁悅容有預感,賈家人,尤其是賈建國他媽十有八/九不會給自己好臉色。場面極有可能很尷尬。要尷尬,她一個人尷尬就夠了。

下午,丁悅容獨自一人去了醫院。向傑早就把賈建國的病房號告訴她了,她到病房的時候,賈家的三口人都在。

“嫂子來了?”看到丁悅容走進來,向傑站起身,很熱絡地迎上去。他知道丁悅容和賈建國離婚的事,年輕人嘛,都愛耍個小性子,而且,當初嫂子要和大舅哥離婚,也是情有可原,他能理解。大舅哥出事後,這位已經不是嫂子的嫂子不時和他聯系,字裏行間,他感受得到對方對他大舅哥的感情,那不是假的。所以,盡管嫂子和大舅哥離了婚,但是,他依然認她是嫂子。

賈建國他三姨在賈建國和丁悅容的婚禮上見過丁悅容一面,因為丁悅容氣質獨特,給賈建國他三姨留下了不淺的印象,“小容來了。”她對丁悅容微微一笑,笑容還算親切。

只有賈建國他媽,見丁悅容走進來,既沒站起來,也沒笑模樣,依然坐在賈建國的病床邊,像是壓根沒看到丁悅容這個人似的,完全拿丁悅容當了空氣。丁悅容暗自慶幸,多虧沒讓她媽來,這要是讓她媽來了,她媽得多尷尬,多難過。

丁悅容硬著頭皮,露出一絲微笑,跟賈建國他媽打招呼,“媽,我來看看建國。”

賈母像沒聽見一樣,一聲不出。賈建國他三姨既替她二姐也替丁悅容感到尷尬,輕輕地在後面捅了捅賈母的後面,意思是,姐,你別這樣。賈母渾若無覺。

丁悅容此時顧不得理會賈母的態度,幾步走到賈建國的病床的另一側,向傑站在這側的床邊,見丁悅容走過來,連忙把地方給丁悅容讓出來。

“建國,”丁悅容俯下/身,深情地喚了賈建國一聲,眼淚隨著這聲呼喚,應聲而落,“我來看你了。”她趴在他的枕邊,伸手撫摸著賈建國的發頂,“你睜開眼睛看看我。”眼淚燙得她眼睛發酸,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
賈建國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,渾然無知。如果不是他的皮膚還帶著溫度,脖子上的血管還在微弱的跳動,此時的他,直與死人無異。他的手腕上打著點滴,輸著營養液,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,棉被下也伸出一只管子,管子直垂到地,連著地上一只塑料袋,塑料袋裏有一些黃色的液體,那是導尿管。

賈建國明顯地瘦了,他的五官本來就很立體,眼睛微陷,鼻梁高聳,不瘦還帶了幾分西洋相,這一瘦,他這西洋相更濃了。他的皮膚,白中透黃,是個很不健康的顏色。

這一切的一切,看在丁悅容的眼裏,化作了更多的眼淚流出眼眶。“建國……”她又低低地喚了他一聲,伸出手,握住他放在床側打著點滴的手,那只手微涼,而不是像往常或溫暖,或滾燙。丁悅容很想請病房裏的人都出去,讓她單獨和賈建國呆一會兒,她有很多話要對賈建國說,她想抱一抱,親一親賈建國。

可是這些話,這些舉動,六目睽睽下,她不好意思說,不好意思作。她也知道,如果她開口,賈建國他三姨和賈建國的妹夫一定會成全自己的,可是賈建國他媽看樣子,應該是不會了。

所以,如果開一次口,並不能達成最終所願,還是不說了,她是臉皮薄的人,進門以來,賈母給的難堪,早就讓她生出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的念頭了。之所以沒找,沒鉆,全是因為躺在床上的這個男人。

“媽,建國這幾天怎麽樣?大夫說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?”過了一會兒,丁悅容坐直身體,擦了擦眼淚,抹了抹鼻子,輕聲問賈母。雖然,賈母不搭理她,她也不想對賈母發問,但是床上躺著的這個男人是這個女人的兒子,於情於理,她的問題,只能沖著這個女人發。

這回賈母出聲了,出聲之前,她先“哼”的笑了一聲。這一聲哼笑夠冷,意味夠覆雜。聽在丁悅容的耳朵裏,就是“你少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”的意思。實際上,賈母也確實是這個意思。

垂著眼,賈母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,“能怎麽樣?老樣子唄。要死不死,要活不活,活死人唄。”

“媽,你怎麽能這麽說建國?”丁悅容很不喜歡賈母這個陰陽怪氣的腔調。如果賈母的陰陽怪氣是沖她而來的,她無所謂,但是賈母居然說她老公是“活死人”,她非常,相當,以及特別不愛聽,不能忍,忍不住。

從丁悅容走進病房,賈母就憋著勁要和丁悅容吵幾句,小吵也行,大吵更好。丁悅容的回嘴,正中她下懷。她有了反擊的理由,“我怎麽說他是我的自由!”賈母的語調冷而霸道,“我是他媽,他是我生的,我願意怎麽說他,就怎麽說他!你是什麽?你跟他什麽關系?你算老幾?”賈母連用幾個反問句增強氣勢,“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?你給我滾出去!我不想看到你個喪門星!”

最後,她終是翻了臉。張楠來探望賈建國時,無意中提到賈建國出事前曾給他打過電話,電話裏賈建國告訴他,自己正在給丁悅容買餛飩歸來的路上,等把餛飩給丁悅容送過去,他就回工作室。

對於丁悅容本人,以及丁悅容和賈建國離婚之事,原本,賈母的意見並不大。但是,得知這一重要情報後,賈母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。當媽的,沒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。得知自己的寶貝兒子,是在給已經離了婚的媳婦獻殷勤的路上出了車禍,賈母恨丁悅容恨得牙根直癢癢,要不是賈建國他爸,他三姨,不住地從旁勸解,她恨不能跑到丁悅容她們家活撕了丁悅容。

雖然活撕丁悅容的想法沒能得以實施,但是她一直想要見見丁悅容,想要給她兒子出口惡氣。她估摸著丁悅容坐完月子能來,她想好了,丁悅容要是不來,她就去丁家,好好損損丁悅容,看她敢還嘴!還個試試!丁悅容要是敢還嘴,她不扇得她滿地找牙,她就不姓劉!

面對賈母連珠炮似的反問,丁悅容驚呆了,饒是她飽讀詩書,念到了漢語言文學博士,面對賈母的反問,一時之間,她張口結舌,不知如何應答。

賈建國他媽說得沒錯,現在的她,在法律上,跟賈建國可以說一點關系也沒有了。既不是他的妻子,也不是他孩子的媽。是呀,她算老幾?她屁都不算。

“媽……”丁悅容結結巴巴叫了賈母一聲。

賈母“謔”的站起身,“你少叫我媽!我不是你媽!”她擡手向房門一指,“你給我滾!你馬上給我滾!我不想看見你!大國也不想看見你!滾——”最後一聲“滾”,讓她吼出了馬景濤的音量和氣勢。

因為用力過猛,心情太過激動,吼完最後一聲“滾”後,賈母只覺眼前躥星,腳下起了波浪,手捂胸口,她搖晃了兩下,嚇得賈建國他三姨連忙扶住她,“姐,你別激動,坐下,快坐下。”一邊扶著閉眼喘粗氣的賈母重新坐下,賈建國他三姨一邊給丁悅容使眼色,讓她趕快離開。

丁悅容直眉楞眼地望著賈建國他媽,腦袋“嗡嗡”的。從小到大,無論家裏外頭,從來沒有人如此激烈地罵過她。哪怕她在網上寫小說,某些情節寫得不合一些讀者的口味,讀者也沒這麽罵過她。此時的她,不怕,不羞,只是太過震驚,以至震驚得傻了眼。

向傑見了丁悅容面色蒼白地呆怔在原地,心生不忍。丁悅容在婚禮上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,他覺著丁悅容活脫脫就是《紅樓夢》裏的林黛玉。眼下,林黛玉挨了“賈母”的痛罵,林黛玉她老公又保護不了她,那麽就暫由他這個妹夫代行保護之職吧。

“嫂子,你先走吧。”向傑撈起丁悅容的一只胳膊,連輕拉帶扶地將丁悅容帶出了病房。出了房門,向傑又送了丁悅容一段,與其說送,莫如說扶,丁悅容直著眼睛跟著他說,腦子裏回響著賈建國他媽罵她的話。喪門星?她是喪門星?是嗎?是喪門星嗎?

扶著丁悅容走出了一段路,向傑停下了腳步,回頭看看了賈建國病房的方向,向傑壓低了聲音,“嫂子,你先回去吧,以後也別來了,有什麽事,咱們微信聯系。我哥要有好消息了,我一定告訴你。”

丁悅容的脖子仿佛上了銹,一點一點地回過頭,她紅著眼睛,腫著鼻頭,直楞楞地看著向傑,向傑剛才說什麽,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,只是知道向傑剛才跟她說話了。

向傑看了她這個模樣暗嘆一聲,把剛才說過的話又柔聲重覆了一遍,“嫂子,你先回去吧,有什麽事,咱們微信聯系,我哥要是醒了,我第一時間告訴你。”

這回丁悅容聽進去了,“好。”她微一眨眼,眨掉了兩大顆眼淚,“謝謝你。”向傑放開了手,丁悅容沿著走廊,慢慢地走了。向傑望著她的背影,就覺得,他這麽沒了名份的嫂子真是太瘦弱了,瘦弱的,一陣風就能刮跑了。

一周後,向傑給丁悅容發來信息,賈母要帶賈建國回東北。

未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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